村居笔记[组诗]之四

村居笔记[组诗]之四 白公智 31.一粒麦子显山露水了 无限放大一粒麦子。麦粒 就显山露水了—— 多么酷似我北方祖国 连绵起伏的山川啊。

金黄麦浪 连绵起伏 一把时光之镰 收割了我的乡亲。就这样 一粒小小的麦子 覆盖了我全部的乡村 32.麦子的光芒 卸下了 大豆玉米一生沉重 土地迫不及待 向明亮的犁铧坦露心扉 铺床叠被 挂起满山云帐 急慌慌把矮个子小麦 藏进了怀抱 掀开黑被子黄被子 小麦 伸胳膊伸腿儿 一颗小脑袋迎风摇晃 张望山坡上 野菊花的金贵 瞬间立下远大的理想。

多像我小时候 站在生活的路口 看不透 一条道路的来龙 和去脉 小麦也无法预见 一个冬季的漫长 和冰霜的尖锐。寒风一直猫在 田间古树 或电线扯起的吊床上 说鬼话 风凉话 风言风语 像一把把小飞刀 扎痛麦子的心 小麦啊 终于掏空内心之火淬于冰雪 完成休眠。把一生的寒冷和苦难 冰凝成玉 释放出耀眼的白 释放出生命拔节、扬花、灌浆的力量 穿透岁月 穿透宿命 从小满到大满 直接逼近了 麦子的光芒 33.儿孙们睡得幸福安详 我知道　你们依然爱我 就像我活在你们身边一样 自从那天　你们吹着唢呐 把我抬到了这个地方 阴冷　潮湿　黑暗 没有温暖 也没有太阳和月亮 这个地方我住不惯　就像

远行的人怀念家乡 所以　我像一阵风 像一个影子 常回家看看 看看今年的收成装满了仓 今年的猪肉挂满了墙 儿孙们睡得幸福安祥 我心里高兴　想和你们 拉拉家常 却害怕惊醒了你们 只好挥泪告别 像影子 像一阵风 轻轻地 又飘向了远方 34.谁给词语分了工 上学的时候　上修辞课 老师告诉我们　名词 永远是主语　多像 那些满脸傲气的人群 君子动口　却从不动手 动词都在名词的后面 名词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比如播种　锄草　收割 比如打仗　冲锋　牺牲 比如那些劳动的人民 只需劳动　不在乎有没有名份 不像形容词——这些讨厌的东西 有如身边一些熟悉的身影 他们一生的任务 就是为名词歌功颂德 有时　也想动一动 在动词面前指手划脚 显示自己多么重要和光彩 35.向日葵 你的头颅 永远向着太阳 你的花朵 像太阳　火一般绽放 多子　多福 快乐地生活在故乡 36.一只鸽子的忧伤 一只鸽子 像一小朵白云 划过无垠蓝空。鸽翅扇起的风 让一朵乌云 动摇了一下 仅仅一下。

天空就虚静得像一张白纸 把鸽子的影迹 淡入虚无 37.桑园 四月桑园青青　阳光明媚 蚕娘采叶忙　那个美丽的姑娘 还在我二十年前的村庄 丝绸睡衣　早已用旧 美好岁月　从指缝漏掉 十月桑园空空　月色皎白 蚕爬上空枝　用旧时光 吐出 我满头的银丝 38.母亲的身份证 为怕偷偷跑掉　黑心的老板们 总要扣下员工的身份证 如果偷跑　派人去老家 也会把人找回来 母亲走了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悄悄去了父亲的村庄 如果我早早扣下身份证 母亲　肯定出不了远门 父亲的村庄　不归人间管理 无法查找　隶属哪省哪县 更不知道去哪里　才能接到母亲 重返家园 39.画眉关山 村后的南羊山　高过天空 霞光万缕　挽不住日落　我扶犁 剪影被对坡的山收走　被画眉 几声婉转　关进了黑暗　然后 我踏着牛的足迹　摸黑回家 父亲的一生　就这样早出晚归 那时　我小得像父亲的影子　跟随父亲 拖着更小的影子上山　在山坡薄田里 耕种　人间烟火 画眉　一天天把我们的身影 关进大山　而父亲总能牵着我的希望 一次次从大山挣扎出来　披星戴月 披着浑身的酸痛，饥饿，苦累……即使 卸去了影子　还是一身的沉重 父亲的身影比山还要沉重啊　最后一次 被画眉关进大山　就再出不来了 只有我的影子　让第二天的太阳照出来 还跟在耕牛的后边　来回走动 40.焦尾琴 风雨中　小女孩在空旷的大地上 栽植一株幼桐　连同一个梦 栽进今生和来世　一阵风吹过 桐树挺起枝叶　风一样疯长 桐花盛开　五色灵禽挤满枝头 女孩娇美如凤　灰布衣衫再裹不住 照人的光彩 一阵风吹过　桐花凋谢 桐叶乱飞如蝶　又一阵风 吹过　灰布衣衫抵不住 暮秋和暮年的侵袭　抵不住 一阵斧砍齿锯　桐树轰然坍塌 只留下一幅三寸桐棺　一地 多余的枝干　而剩余的时光 佝偻在人间烟火里 老妪焦头　桐树焦尾 铮然奏响古琴　风如长韵 抚过千年岁月　袅袅不绝 浸漫　高山流水 41.狐仙 母亲说出门往北走　就到了南羊山 要翻七七四十九座山　再过七七四十九道河 那地方很远　很远　只有一个穷孩子 住在一座山里　穷孩子 把几亩坡地上的玉米和土豆全部背回 茅草庵　还是填不饱饥饿的岁月 漫长的冬季　猎枪和兽夹埋伏在山林 捕捉一些意外的温饱 一只狐　被铁夹狠狠地咬住 鲜血滴在白雪上　艳若桃花 面对死神来临　那只狐潸然泪下： “我是一只千年修行的狐……”　善良的 穷孩子 打开了生命之门 还采来草药为她疗伤　后来　 那只狐变作美女 　 与穷孩子过上了幸福生活 从那夜开始　狐仙在母亲的故事里 娇媚多姿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 扎根　并用未来几十年的岁月 跟随我的梦想　一同疯长 鲜活如在厨房里忙碌的爱妻 42.故乡的距离 我问自己　故乡的距离有多远 没有公路以前　距离一扁担 一头挑太阳　一头挑月亮 通车以后　两个小时就能抵达 可是，我在故乡以外的地方 漂了三十年　仍然没有回家 父母在的时候　故乡的云 常常飘在我的天涯　有时还出现彩虹 父亲却从彩虹上去了天堂　从此 故乡瘦成孤村　老树　寒鸦 母亲在村头　守望远方游子 直到老成树 春天来了　也发不出新芽 父母就是我全部的故乡　如今 故乡云一样飘荡　不知道 飘向何方　也不知道飘去多远 就像当年那个出门的少年　他的背影 在父母的眼里渐行渐远 43.向低处走 有人总把头仰起来　向高处看 向高过头顶的大山　远方　宇宙 追寻自己的座标和归宿　他们 食人间烟火　沐尘世风雨 踏尽坎坷　向上攀爬 登上高处不胜寒的云彩 更多的人把头一直低下去　高大的身躯 随着低下来　背负苍天　面向大地 阴晴农业的阴晴　圆缺农村的圆缺 冷暖　农民的冷暖 而气象失调　欢心的事越来越少 冬无雪　春无雨　冰雹如陨石砸烂夏天 砸疼他们的心　匍匐在大地之上 也捂不热　忧伤的心灵 我走进人群　像一滴水 注入滔滔汉江　循着大地的引力 走向低处 44.轮子 你看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都有轮子　汽车，火车，飞机都有 日月最大　载满白天和黑夜 岁月风一样远驰 我和母亲最小　背着土地上的粮食 用力移动双腿　才能背回 人间烟火 夜幕降临　我蹲在院坝吃饭 不小心掉了一粒米　我看见 一只比我还小的蚂蚁　兴冲冲跑来 紧紧抱着米粒　像米粒上小小的轮子 在推着幸福回家 45.逝水 我站在江岸　江水在流动 你站在轮船上　岁月在流动 你看　当年的黑发，在慢慢变白 那艘船早已返航，而你 还留在北方　那座江边的城市 岸边的枫树想静下来 把一些沉重的心思淡入年轮 不再提起　而那些吹向北边的风 一直在吹　把往事吹红了 火一样燃烧 落叶　被风带到江面 像一艘艘小船　企图　 抵达你的城市　可是 你却在相反的方向　看我 逐波逐流　越漂越远 46.带着影子出门 我牵着儿子 走在四月的草地上 四月的阳光暖暖的，影子 从脚下，被太阳拉得很长很长 一直拉进黄昏，被黑暗收留 儿子到处找影子　总是找不见 他哭着告诉我，他把影子丢了 我拍拍他的大头，指着青青的草地说 别怕，儿子，影子已种进了土地 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 你来看看　影子会长得更高更长 47.我家住在襄渝线上 我就这样安静地居住在太极城，汉水 在门前静静流淌，房后 一列火车刚刚经过 如果向左走 就到了孔明的故乡 江汉平原上 《楚辞》和三国故事　郁郁葱葱 如果向右走，就穿过巴山，直达山城 很多年前，白公馆，渣滓洞，《红岩》和江姐 都在小学课本里痛说血泪史 想起来就心寒　恨死了天下的光头 那时，我们只知道热爱北京和延安 提起重庆，就像揭了几代人的伤疤 我家住在襄渝线上　离家不远的小站 站后的烈士陵园　长眠着 二姑家的大表哥和邻居黑蛋儿 他们的英灵　守望着铁路 再也没有回家 我的大哥从塌方的隧道爬出来 鲜血，汗水，尘土模糊了他十八岁的记忆 四十年后，大哥还在铁道上巡查。铁榔头 一会儿敲敲左轨，喊一声大表哥 一会儿敲敲右轨，叫一声黑蛋儿老弟 火车哐噹哐噹从襄樊开往重庆 大哥佝偻着五十八年的岁月，向火车敬礼 站在太极城，伸伸左手，我触到了楚韵 伸伸右手，轻轻划过美丽的山城 我摸到了巨大的三峡水库 哐当哐当——我的每一下心跳 是《天问》 是浩淼库区荡起的三尺波浪 从此不再陌生和孤独　我就这样 安静地居住在太极城　 三面环水，一面临山　这座更小的山城 多像山城重庆出门在外的小兄弟 襄渝线　让我们血脉相连 注：指陕南旬阳县城，誉为中国太极城，又有小重庆之称，襄渝线穿境而过。48.看水 看水是水　看了四十年 洵水枯了又涨　浑了又青 该流走的还在流走　该流来的还在流来 清吟白堤绿柳　浅唱秋蝉冬雪 老人一个个老去　似水流逝 儿女一个个走来　踏波而至 想留住一点什么　就用父亲的茶杯 赋水以形 贪玩的儿子不小心把杯摔碎　又急忙 爬下去　满地寻碎水 49.还给你 把我穿过的　丝棉还给丝棉 把我吃过的　鱼还给江河　粮食还给土地 把我住过的高楼大厦　还给天空 把我坐过的奔驰宝马　还给道路 把我一生的虚荣和欲望　还给流逝的时光 想想我的一生啊　贪得无厌 从母亲的身体　拿走了骨肉 从父亲的骨肉　拿走了亲情 从兄妹的亲情　拿走了前程 从土地里　拿走了麦子土豆 从花果里　拿走了春夏秋冬 从人类拿走了友谊　眼含泪水 从天宇拿走了日月　一生光明 还给你　我的血肉之躯　爱恨情仇 父母深埋进泥土了　故乡在哭 岁月如水流逝了　江涛在吼 草木荣了又枯　生命的颜色在暗 还给你　把我一生的虚荣和欲望啊 还给大地　把剩下的空空的生命 质朴而纯真　都还给你 还给大地一抹绿色　和温暖 50.知了 从天堂山到北羊山 我的山川 飞绿泻翠 向四面八方 泼墨无边无际的写意 天是白云的白 丝丝缕缕拉扯千年的思恋 地是绿禾的绿 树木和庄稼兄弟 拼命养活了我 又养活古老的山 虚白 绿静 淡定成村头古槐 一树蝉鸣 一生都糊里糊涂的知了 不知知了知不知道 我的山川 栽上了楼房叫城市 栽上了庄稼 叫乡村 栽上了我的骨头 该叫什么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